經歷了一個月的瘋狂探親及婚禮之旅,我們總算在跨年夜回到塔城,回到我們小小的窩。
這次的回台之旅發生很多故事,但是我最想講的,卻是一個只發生了兩分鐘的小片段。
事情是這樣的,
Randy回到台灣的第二天,發現自己帶來的電動刮鬍刀電池有問題,電耗光了但是沒辦法充電,
這下長的很像漂流後魯賓遜的他有點尷尬,一般的塑膠刮刀他用不慣,
但眼見就要去跟我爸媽吃飯了,總得刮個鬍子像樣一點吧。
有點無路可選的我們,走到了日租套房對面的統領百貨,
想說百貨公司總該有些家庭電器部門,可以買隻便宜的刮鬍刀。
以前在東區上班兩年的我也很少逛統領,沒想到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電器部門,
一問之下,原來統領沒有任何電器的櫃。
好吧,我轉而問櫃姐,最近哪裡可以買得到刮鬍刀? 難道得走到Sogo嗎?
看起來很熱心的兩位櫃姐媽媽,把我從頭到腳,再從腳到頭打量了一遍,
兩人便妳一言我一語、劈哩啪啦地告訴我,從統領大門轉出去,忠孝東路的巷子裡有家燦坤。
喔,好,謝謝,我聽完便拉著Randy要轉身離開,
沒想到櫃姐媽媽還沒講完,又把我叫住,鉅細靡遺地描述那條巷子,
巷子的轉角口有家清心,清心妳知道是甚麼吧小姐,就是那個飲料店阿。(我知道)
然後妳要確定那是忠孝東路的巷子,就是門口那條長長的路,那就是忠孝東路。(我知道)
妳要找燦坤,燦爛的燦土字邊的坤,黃色招牌上面有寫3C,他們家是賣電器的。(這誰不知道阿)
我一邊想著這兩位櫃姐媽媽也太熱心,我以前下班沒事就在東區到處晃,怎麼會不知道。
說了聲謝謝,我轉身跟Randy要搭電梯下樓,
看著電梯的數字慢慢往下掉,一陣奇怪的感覺冒上來,
那時那刻才猛然領悟到,她們之所以描述地那麼細節,
是因為,那兩位熱心的櫃姐媽媽,
她,們,認,為,我,不,是,台,灣,人。
怎麼會咧,是因為我旁邊站了個白人嗎? 我看看身邊的Randy。
可是老實說,東區身邊站了個白人的台灣女孩如過江之鯽啊,
是因為我的穿著? 我講話的語氣? 還是用詞?
才一年多沒回來台灣,有差那麼多嗎?
我默默地看著電梯玻璃門上的倒影,怎麼突然有點落寞。
之後的那幾天,每次出門補貨,(例如泡麵乾貨內衣美妝品類的貨)
不管我是一個人還是跟著Randy。
老遇到裝熟的櫃姐或店員,常常開頭兩三句後就說,
小姐妳是國外回來的啊? 是ABC嗎?
最讓我不能理解的,是她們講這句話的語氣跟眼神,有種諂媚跟艷羨。
常常伴隨著一句拉長尾音的「美國回來的...好~好~喔....」
好像因為她發現妳是國外回來的,在妳頭上看到某種光環,
好像因此我跟其他數以百萬計的華僑有種莫名的連結,像是同屬某個VIP俱樂部一樣。
好像也因為這樣,我跟眼前的這位台灣女孩,在她的眼裡,就有了天差地遠的距離。
國外回來的,就代表了文化優勢嗎? 沒有啊,天知道我們多麼思念台北的城市氣息啊。
國外回來的,就代表了很有錢嗎? 天地良心真的沒有阿,我們就是對再平凡不過的小夫妻阿。
台灣真的很好,我說的好不是政治,不是食安風暴,也不是弊案,
我說的是台灣人血液裡流的熱情,台灣人眼睛中的和善,台灣獨有的文化風情,真的都很好
為什麼我們不能以自己的文化為榮,老是要扮演一種文化盲從的附庸者,然後假設全世界都這樣想呢?
怎麼會突然地一下,
我就覺得在這個生活了二十三年,工作兩年的城市,一座我向來習慣稱之為家的城市,
一下子沒有了歸屬感。
但我在美國也還沒有建立歸屬感啊,
一個該是歸鄉的游子,牽著個美國人的手。
在台北東區光怪陸離的霓虹中,
突然覺得,不知該何去何從了。